前天被公司裁員了,對我來說既是晴天霹靂,卻也讓我滿臉堆笑的聽完一堆官話,然後拿了五六個月的薪水,說聲「辛苦了」然後轉身離開那個應該讓許多人痛苦的會議室,及,辦公室。
猶記上週一回家時,才因為覺得自己的工作沒有價值而跟R哭了許久。在這崗位上五年,一開始公司不是如此、我也不是如此。三年後,原主管在政治鬥爭中失利,被迫離開。高層找了聽話的前同事回來接手,痛苦從此逐漸拉開序幕。
這幾個禮拜我時常哭泣,雖然都是為工作,但卻有不同的原因。
一開始是為了預備面試,而開始看這五年多來我曾做的事、寫過的企劃案,然後我發現一開始的我能寫出讓自己讚嘆的規劃、完整的邏輯推演、細緻的內容,那是與前主管合作的成果,他列大綱,我填肉。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,我得以自己思考、自己觀察、自己提案、自己執行。在他的授權下,我有機會嘗試自己的想法,也有機會從中學習。但這一切都在前主管被踢走,總部勢力大舉入侵以後逐漸凋零。我能嘗試自己想法的機會越來越少、我能做的範圍越來越小、我的成就感越來越少。同時我和 R 開始發展,開始交往,準備結婚。結婚前傳道關心我們狀況,我與R都對我們的工作同感無力,但因為忙於準備結婚,因此工作也只能放著,只求穩定就好。但結完婚後一陣子,兩人都開始對工作無力感更重。在R對工作爆炸之後,我也跟著決定開始找新工作。
一旦開始找回回憶,發現自己以前原來做過這麼多事時,我感到痛苦,更感到這家公司的崩毀。回到家,我向R說個不停,說我以前原來做過這麼多事,但我現在竟然是如此。我感到哀傷。
隔天,我為這家公司、這個產品而哀傷,我意識到自己終必向我現在的崗位道別說再見。我看見了公司產品與市場同業間的落差已大到無法挽回。我看到更多這個組織的文化轉變。從一開始前主管會為了我們經營市場所需要的功能,強烈的向總部爭取資源、要求更新,甚至不惜打壞與總部開發部的關係、引發總部抱怨,因此為我們爭取到了好用的營運工具,也提升產品的留存率…我們得以開發我們認為市場需要的功能,得以有許多觀察和思考,我們腦內不停的想著如何可以讓產品更好。而前主管因為向會長提出建議、試圖在總部外爭取空間,最後被會長下達封殺令,之後整個集團的文化大舉入侵進台灣團隊。
那是一個「交差了事」的文化。總部提供EDM系統,但卻是一個一旦使用了會使我們被判定為垃圾郵件的系統,總部開發團隊連做批次寄送都沒有,單純是上面要求要有什麼系統,他們就做什麼系統。集團裡彼此鬥爭、各自為利,這個產品只是成為他們鬥爭的戰場,而沒有任何創造價值的意圖。產品內容低劣到有許多我看不下去的內容。
我曾經投注過這麼多的時間、這麼多的心血;我曾經熱愛過這個產品,覺得她深具意義;我曾經以這個產品為榮,想盡一切辦法的就是要把她推廣出去、讓更多人看見。而這一切,隨著前主管的離開,也一點一滴的離開了我。現在我所看到的,是一群寄生蟲,吸附在這個腐肉上不斷的繁殖。我看見他們噁心的欲望將這個樂園變成了墳場。我為這個團隊、這個產品哀哭;我為我曾經的愛而哀哭;為我曾經投注過的時間、熱情而哀哭。我向她道別,說再見,我要離開妳了。
再隔天,我想著若是按著神的心意,我最終留在這裡的時間,仍然可以為神所用、可以榮耀神。我開始寫若沒有這些來自總部的箝制,我會怎麼建議這個產品策略?…但當我看見更現實的、我們與業界領頭羊的落差,想到這裡的企業文化,更加體認到這件事的不可為。但我隱隱的擔憂,擔憂神會要我留在這裡努力。那瞬間,我腦中一句話打了進來「妳覺得神會這樣整妳嗎?」……我呆了半晌,顫抖的說「我不知道」因為我認為不無可能,但隨即我馬上被下一個念頭震憾「原來我把神想的這麼壞嗎?」原來我覺得神會不顧我的感受,強押我留在這個讓我極度痛苦的地方就是為了要「磨鍊」我?為什麼我會把神想成這樣?
然後我眼淚開始滴落,那些意念像一把刀戳進我的心,把我的痛楚和不信任都剖開。我脆弱的在神面前,坦誠的跟祂說,我好痛苦、我想離開、我不想待在這裡…讓我走。我有我經濟上的需要、我有我工作價值上的需要,我想要享受我的工作,我不想待在這個讓我痛苦的地方。我意識到我對神的不信任,擔心我這麼想不「屬靈」,因此不敢向神開口,而這樣一來,我就與神的愛隔絕了。而且是我自絕於神的愛之外。
那天晚上我一回家就向 R 大哭,斷斷續續的說我的發現,哀求他說我們兩個一起向神禱告好不好?
又有一個晚上,是上週一的晚上…當我做了一整天無意義的工作回到家以後,心情鬱悶難以排解。東拉西扯的抱怨個不停,卻找不出心情煩悶的原因。煩悶一路悶燒到週五,我鬱悶了一整天,想述說卻又說不到什麼,只覺得「像我這種廢柴,好公司不會要我的」,尤其在我看到我想去求職的公司本身的功能做的非常完善貼心、但我正在做著像廢渣一樣的工作以後,這種自暴自棄的心真的讓我沮喪到最高點。週六在一個朋友的婚禮上,聽到了新娘的謝親恩,內容說到「雖然爸爸的腳不良於行,但爸爸給予她的愛和關懷,讓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家比別人差」。那瞬間我好像有點抓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東西,我突然意識到,我從小能感受到「被愛」,只在我表現「完美」的時候。我只要表現稍差,就是責難,但唯有我完美時,媽媽會對我笑。那就是我的價值之所在,就在於我的「成功」跟「表現」。
我將這個價值系統帶到工作中,當我工作順心、做事有成效的時候,我覺得自己非常有價值;但當我工作無力,當環境限制我捆綁我時,我覺得自己是廢渣,我不覺得自己配得上任何一個好的公司。我用我的表現來評價及定義自己的價值。但這個系統可靠嗎?…我看著 R,我知道他愛我,不是因為我工作表現好。我想起了我的爸媽,在我三十多歲的這個時候,我已經有足夠的成熟度,能明白這絕對不是他們想帶給我的價值觀。相反的,他們肯定希望我理解他們是愛我的,無論我的表現是什麼。而我,卻被這個系統綁了三十多年,即使到如今,仍在捆索我。
當我理解了我判斷自己價值的系統之後,我再回頭看我與 R 的相處,我發現這也在我們的關係裡造成了影響。在與他的關係裡,我依舊覺得,「只要我做好,我們的關係就會安全,但如果我表現不好、不夠關心他、體貼他,他就會討厭我、對我生氣」。於是我竭力的做各種會讓我覺得「安全」的事,但卻沒有去感受過他對我表達的愛與需要,因為我在我做覺得會讓我安全的事,我覺得我安全,而無法理解他細微的愛的表達、及看重。
而當我意識到自己的系統之後,我看見了它的影響,我知道那源自於我的被愛感不夠。假如我明白自己早已被愛,就不需要倚賴這些讓我「覺得安全」的事。我的價值不來自於我的工作表現,倘若我依靠這個系統,就會對自己的工作表現患得患失,就會畏首畏尾,因為我怕失敗、我怕失去價值。但若我理解我是在被愛的位置上,我理解無論我表現的好與不好,我都被愛,那麼我只需盡力去做我能做的就好。我可以安心的發揮,因為無論好與壞,我都被愛。甚至,我能做的比以前更好,因為我可以自由揮灑,不帶懼怕和定罪。
當我上週六理解了這些以後,我終於甩開了纏擾我許久的擔子。當我週一心情輕鬆的踏進辦公室不久後,我拿到了一張自願離職書,以及保證的五個月薪水。神讓我花了好幾個禮拜整理了包袱,並在週一告訴我該出發了。祂一腳把我踢出門,踢出這個讓我痛苦憂鬱的公司及職位。這真是恩典。
我相信在拿到離職單的幾個同事中,我應該是最異常的一位。我不僅面帶微笑的收下了離職單,還好整以暇的問總部主管「所以你們接下來的規劃是什麼?」,試圖想瞭解他們的規劃,或者我還能提供我的想法給他們參考。我不懷怨、不憤怒,我甚至安慰遞離職單給我的同事,因為看見她滿滿的罪惡感。而我,在這家公司創立之前就在,我是公司的元老,待的比任何一個人都久,目前為止。
這真是一段神奇的歷程,也是神恩典的旅程,充滿了祂的溫柔和顧念,竟然能讓我在被離職時,心中充滿了喜悅與平安…但願我能好好使用祂所給予的時間,好好的走過每一段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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